記林口啟智學校打字溝通研習
文/黃雅芬醫師 2012/03/24
(部分孩子姓名經過變更以保障隱私)
我在乍暖還寒的週六上午到林口啟智學校參加打字溝通研習，由高雄啟智學校的官老師主講，陳老師陪同協助。一直很享受官老師的演講，生動精彩又鼓舞人心。聽講時看著現場幾位低口語新面孔，其實我早已蠢蠢欲動。
今天有四位孩子(敬皓、維珍、正洋、祐祐)和媽媽上台分享打字經驗，也示範了用facebook的社團聊天室與現場學員互動。四年級的祐祐以筆電輸入並投影了一段好美的文字：
｢你們成為今天的來賓真是聰明，今天不只是巧遇而是命運，在這裡其實有點緊張，成為打字的一員才能成就未來，籌備已久的道路已開啟，今天是起點，啟動未來是將命運掌握在手中的關鍵。｣
接近中午時，另外三位孩子(瑋瑋、子謙、恩恩)與家長也陸續來到現場，頓時感覺就像是facebook打字溝通社團的某個聯誼活動。同在社團裡的大夥們一見如故，孩子們與幾位師長(高雄啟智的官老師和陳老師、文山特教的林家瑜老師、王麗娟心理師、我)交互打字聊天、現場氣氛歡欣鼓舞。此外老師們更是抓緊時間和一些來參加活動的在地"新朋友"打字。
同為高三的瑩和皓，兩人的心情全然不同。由於我坐在附近，我看到瑩在聽講時不停玩和看自己的雙手，身體並前後搖晃，並常面帶微笑環顧四週。剛開始和她打字時，她數度激動離座或將身體和頭偏離我並把手從我手裡抽開。在頻頻鼓勵之後，她終於把手交給了我，並開始打字告訴我(大略內容)：她很高興我可以帶她打字、、我真了解她的習性(行為控制困難)、、她很聰明但沒辦法讓別人了解、、希望能說出心裡想講的話、、想學說話課、、媽媽說想學打字她很高興、、希望(學校)老師可以上難一點的課程、、。等我們打字溝通結束之後，瑩的媽媽還停留在她怎麼會注音拼音的震驚中。
身材肥胖個頭高大的皓，戴著一頂毛線帽，衣著有點凌亂，聽講時坐在最後面，有時會發出一點聲音並遭到媽媽制止，在演講中甚至數度衝到男廁去按警鈴，讓工作人員疲於奔命前去處理。第一次我去找他時(上午的研習剛結束)，他打字：｢我不想聊，我想吃飯。我很緊張，大家都在看我。｣下午中場休息再去找他時，他睡眼惺忪地正把上半身從桌面抬起，我問他想不想聊一聊，他打字：｢我想睡覺。｣然後就再趴下去睡。不死心的我，在下午演講快結束時，見他精神還不錯，我又去找他。結果他焦躁地離開座位，先是走到教室中間被老師引導回座，好不容易坐到我旁邊，一扶手後他很快又再掙脫，這次是離開教室到男廁去狂按警鈴，幾位老師上前制止，但還是讓警鈴頻頻作響，直到演講結束(聽說這是他常有的問題行為)。好不容易讓他願意坐下來，終於打了很多內容，大致是：｢我很高興妳來找我講話、、、無法講話很痛苦，乾脆死一死好了、、、我從有生以來不曾和人溝通，沒想到妳會來找我打字、、、我想要重新學習講話讓聰明可以表現出來，不想要一輩子都無法與人溝通、、、我想要上難一點的課程，我希望能上我想上的課程像是理科、、、我讓我的老師很頭痛，請幫我和老師溝通、、、請教我媽媽和我打字、、、｣問他想跟媽媽說些什麼，他打字：｢媽媽我愛您，請媽媽幫我跟老師說我想學難一點的功課、、、｣
來自外校高職部的凱，媽媽請我試試看他能不能打字，大男生性情看來溫和，外表乾淨帥氣，我托著他的手有時還需移動紙鍵盤以適應他無法大幅移動的前臂，但他點指的力道我多半可順利辨識，點字錯誤率不高，若誤判他點指的位置他會重打一次。他打字：｢我氣媽媽爸爸不努力讓我學習、、、我其實很聰明但是講不出來、、、我想要練習說話然後交朋友、、、其實我現在有喜歡的女生、、、等我學會說話我要親口跟她說我愛妳，讓我們做好朋友、、、我想要好好學習打字溝通，結交一樣熱血的朋友、、、我現在想要練習打字和講話，妳讓我哈氣一下試試看。｣然後我就帶著他一邊打字一邊發音，結果他可以打一字立即跟唸一字(需要我先給語音提示)，速度挺流暢，構音也還不錯。打字結束時，我回頭看媽媽並想解釋剛才的狀況，才發現媽媽的眼眶早已轉紅。
萱是來自外校的小六女孩，由幾位特教老師帶來參加研習，她已可和老師們用特製的實體鍵盤溝通(不接電腦，鍵帽貼上寫有注音的白色標籤)。離開前，我上前問候，她打字：｢我不想聊了，剛才(陳)老師已經幫我處理，我怕妳再問我問題、、、｣我說我只是想和她打招呼，看看她有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她打字：｢那我們聊別的話題，但我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談、、｣我跟好奇圍觀的老師們說明，然後將她拉到遠一點的角落，和她靜音(口語不回饋)打字：｢老師給我上的課程太簡單，我想要學難一點的功課、、、我擔心國中的事，不知道要上A國中還是B國中，我媽媽去打聽說B國中比較好、、、｣然後她把我的打字板搶去，想要拆掉塑膠封套。我問她想說什麼，她打字：｢我想要妳的聯絡電話，請教我媽媽和我打字溝通、、｣於是我另外拿了一張紙鍵盤(上有診所連絡電話)並向她的老師說明，請老師幫忙她把紙鍵盤收進書包裡。
另一個驚喜與圓滿的經驗是和四歲的雯打字。她是我以前在醫學中心的小病人，才剛滿一歲半就因語言遲緩被帶到門診評估，之後順利安排到自閉症相關療育課程。媽媽在去年暑假就已聽過打字溝通的講座，但因自己過去成長背景導致她不熟悉注音拼音，加上認為她還有些許口語，遲疑許久不敢嘗試和她打字。女孩有些主動簡短口語，很愛畫畫，最近則愈來愈容易出現激動情緒，讓媽媽因摸不著頭緒很是挫折。在持續鼓勵下，這次媽媽終於把孩子帶來，我當然要好好把握這個互動機會。我先幫孩子比出"1"的手勢之後，在扶手下她先是依序點指並大聲唸出所有注音符號(多數發音是正確的)。接下來我直接問她想說什麼，她馬上開始打字(大略內容):｢其實我很聰明可是我講不出心裡想說的話、、、氣媽媽不會注音無法和我打字、、、我很高興妳可以和我打字，我想學說話、、、｣我也試帶著她打一字唸一字。她邊打字邊跟著講(部分)說：｢一邊說話一邊打字比較慢。｣震驚不已的媽媽除了忙著在旁邊錄下她和我打字的影片，也要我問問她注音符號是在那裡學的。她打字：｢老師沒有教我、、、我也不是自己會的，我是看書學的、、、｣然後媽媽急忙要我幫忙問問她為何最近時常顯得煩躁，她打字：｢我不想去上學，因為同學會笑我呆，希望媽媽幫我轉學，轉到一個同學比較不會嘲笑我的學校、、｣由於女孩和媽媽在演講途中必須先離開去上畫畫課，我上前向她道別，並問她還有沒有什麼話想說，她打字：｢我很高興媽媽說想要學打字溝通。｣感謝上天給我機會彌補自己過去因不夠了解也沒能力可以及時協助的低口語孩子與家長(真想打電話叫每個低口語的老病人都回來讓我協助一下)。
我當時整場專注於和新朋友打字，沒想到舊朋友也有話要說。演講中在後面突然激動尖叫的小五男生瑋瑋被媽媽帶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去打字(詢問他為何激動)，我也上前關心。和媽媽正打字打到一半的瑋瑋，在走廊上衝了一下，和媽媽打字表達他覺得很無聊(因為媽媽剛剛在和一位老師講話)等等。等我和他扶手打字時，他打字：｢黃醫師妳是不是討厭我，要不然為什麼都沒有找我聊天?｣ 我解釋因為擔心大哥哥大姊姊以後不一定有機會可以有人和他們打字聊天所以要把握機會，他打字：｢不要聊了，(叫媽媽)妳回去(教室)繼續和(林)老師聊天。｣我心想他真是個貼心懂事的孩子。
也是舊識的小一男孩子謙在和我打字時非常激動(以下為大略內容)：｢今天沒想到在這裡會遇見妳、、、我好高興有好多話想跟妳聊、、、我有點不敢說我愛妳因為我們很少有機會見面、、、我從今天起要好好努力學講話，我楊子謙想要變得越來越厲害，要把XX(一位情同兄弟的低口語男孩)打敗、、、｣謙在打字時數次掙脫我的手想抓來我的眼鏡，幾次都被我躲掉了，沒想到後來一閃神，我的眼鏡還是不慎被他揮到地上，造成一邊鏡架脫落，而平日疏於練習(笑)的我一下子沒辦法將彈性鏡架重新組裝好。在我努力想要裝回鏡架的同時，想繼續和我聊天的德變得又氣又急，媽媽一邊勸他不要再耽誤我吃中飯的時間，並說如果眼鏡需要修理他就得把自己的零用錢拿出來付，一邊想將他拉走，但他的情緒愈來愈激動，開始大哭。我走到車上換戴備用眼鏡，回來時在樓梯間遇見他們，我跟謙說沒事了，我知道他控制不住，再試著和他打字：｢我很氣自己沒辦法控制好一些、、、我還有好多話想和妳聊、、、｣
和我曾有一面之緣的恩恩(同為facebook打字溝通社團成員)，小一特教班男孩，被診斷為腦性麻痺伴隨自閉症，肢體辛苦的他坐在推車上，不時從嘴角滴下口水。和他扶手打字的順暢性比我原先預期的要好很多。他也提出想要我帶著他練習打字結合講話的方式，但是他能講出的語音十分有限，發音和構音困難讓他有時候僅有嘴型(也不精確)而無發音，十分辛苦。他十分急切想要練習講話的積極態度讓我由衷佩服。
回程在車上，天氣雖然濕冷，我的心卻沸騰不已，而眼眶，早已滿溢淚水。
在今年終於學會和每一個孩子都能順暢打字溝通以後，我心中常常掛念著的是台灣(甚至是世界)各地不知還有多少(幾千？幾萬？)位低口語者仍在陰鬱角落中靜靜等候有人拿著紙鍵盤出現在他們面前，牽起他們的手，開啟他們對外溝通的管道，讓他們的人生終於能夠出現一道曙光？於是我決定要熱切地呼籲大家一起學習紙鍵盤溝通法，共同加入捍衛溝通人權的行列。
相關參考連結：
幫助低口語 (打字溝通入門篇)(開放性社團，歡迎加入)
低口語自閉症者來打字(封閉式社團，歡迎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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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小朋友以facebook聊天室和學員互動)